星尘
1W2字END
※2结局后，狛枝醒来了，但出了一点问题，日向负责照看他。
————
“不要杀人。”
“……”
“也别再想着自杀了。”
“……”
“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的。”
“那还真是麻烦你浪费宝贵的时间在我这种人身上了，”狛枝终于抬起头，“啊，不过是预备学科所以无所谓吧？”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
日向开始翻看未来机关交给他的一摞文件，不再理会狛枝。第一页是身体检查表，然后是精神状况考察表，每张表上都有许多子项，详细到了繁琐的程度。另外还有一本空白的日常行为记录手册。
密切监视狛枝的状况，这就是未来机关交给他……或者说是他自己揽下的任务。
鉴于狛枝在程序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数据恢复过程在不断报错，开会讨论的时候大部分机关成员都认为让狛枝醒来太危险了。一些人觉得应该让他继续保持假死，另一部分则想将他的意识送回已经空无一人的程序中。
那时他站起来请求未来机关能继续尝试唤醒狛枝，而他会担负起帮助狛枝恢复的后续工作。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相信他身上残存的神座的才能吧，总之最后未来机关同意了这个方案，狛枝也终于在昨天恢复意识了。在看到狛枝睁开眼的一瞬间他不禁松了口气，索尼娅都说他好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了。
他果然还是无法接受狛枝会就此死亡……或是永远困在孤独的贾巴沃克岛上。
“真多啊——”
“喂！”
不知何时狛枝已经站在他身后，单手抢过他手中的文件。日向正想夺回来，却在看到他左手空荡荡的袖口时，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让我猜猜未来机关把我当成什么了……囚犯？”他抖了抖手中的纸张，“不对，看这些东西，应该是精神病人才对吧？”
“是监护，不是都说过了吗。”
狛枝露出怀疑的神色，但很快就变回刚才那副恶劣的样子。“以后我要和预备学科一起生活？还真是令人绝望的未来啊。而且，”他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断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日向君砍掉的吗？”
他震惊地看向狛枝。“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吗。是胡说啊。”狛枝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明明醒来后十神对他讲新世界程序、他的过去，以及现在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监视时，他还一副接受了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
不过，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吧，日向这么安慰自己。他本就猜不透狛枝，而现在他更是头疼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他昨天一直熬夜守着程序设备，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如果你没什么事就去休息，那边是你的房间。”他指了指靠近窗的房门。
狛枝倒没提出什么异议，乖乖走进去了。
看到他关好门，日向才终于放松地靠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他勉强拿过一张检查表，写上了今天的日期，突然间感到十分迷茫。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信心能和狛枝“友好”相处下去。
————
第二天一早，日向推开狛枝房门时，狛枝正坐在床边。他大概刚睡醒没多久，身上还穿着睡衣。
原来这家伙的白毛是会更加乱的啊，这是日向的第一个想法。在程序里的时候他常常惊讶狛枝可能从来不打理头发才会有如此“不羁”的发型，这么看他还是有稍微整理一下的。
狛枝看到他时先是愣了愣，而后眼中流露出了像是小孩子般喜悦的神情。
“早安，日向君！”
——诶？
“狛枝！你怎么了？”态度、态度和昨天完全不同啊？
“我有什么问题吗？”他歪歪头，“倒是日向君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难不成，我们从修学旅行结束后就开始同居生活了？”
“都、都说了只是监——”
“能和充满希望的日向君一起生活，我果然非常幸运啊。”
这家伙根本没在听。要不是他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简直就和宣扬那套希望理论时一模一样。
狛枝揉了揉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窘迫起来，“真是的，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居然被日向君看到了，明明还没有洗脸什么的……”他的脸颊开始泛红，“总之请日向君先出去一下！”
说完狛枝就强硬地将他推到门外。什么啊……日向还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他总感觉狛枝很奇怪，像是在计划什么，但又觉得狛枝那副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一边准备两人的早餐一边想着这些事，忍不住拿勺子敲了下自己的头。别再被他骗了，他告诫自己，你在岛上一开始不也被看似正常的他骗过去了吗，还认为那时的狛枝是个温柔的好人……
日向突然愣住了。
是错觉吗，他觉得刚才的狛枝，真的很像……那个时候。
————
“看样子，可能是他的记忆出现紊乱了。”
“是吗……”
将最近几天记录的报告交给未来机关的医疗部，就只得到这样的答复。医生拿了一些药，大部分是用来补充营养的，当提出要给狛枝开一些具有精神干扰性质的药时，日向拒绝了。
神座的才能还残留在他头脑中一部分，至少他能分辨出那些药具有很大的副作用，可能会对狛枝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顺着走廊向他和狛枝的房间走去。经过几天的观察，日向几乎可以肯定程序的记忆覆盖过程中出了差错，狛枝有时会像刚得知自己是预备学科、其他人是绝望时那样，不记得自己已经从程序中醒来了，以为是被他们监禁在这里。有时又像刚踏上岛，只经历过一小段无忧无虑的修学旅行就返回这里的、会对他露出笑容的狛枝。他在心里简单的将这两种状态分为“讨厌的狛枝”和“不讨厌的狛枝”。
现在在门后的，是哪个狛枝呢？
他拧开门把，看到狛枝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响动，他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中的轻蔑一览无余。
是“讨厌的狛枝”啊。
“还以为是去做未来机关的工作了，”狛枝走过来打量起他手里拿的东西，而后不悦地皱起眉，“结果只是在为我这种人跑腿啊。预备学科只能做这种工作吗？”
监视你就是未来机关的工作啊，日向还是把这句话吞回去了。他把新的表格收到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维生素。一开始他还担心狛枝会不会把检查表撕掉或是藏起来之类的，但他倒是没太过抵触被监视这件事——虽然也没有太配合就是了。
“这些营养品需要每天按时服用，”他尽量装作没听到刚才狛枝的话，“你在新世界程序设备里的时间最长，营养液只能维持必要的生理活动，所以还要一段时间你才能恢复到原来的身体水平……”
狛枝啧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站在桌边，手指随意地摆弄着几个药瓶。
“真麻烦啊。”狛枝说，“日向君也觉得吧？”
“……你也知道啊。”
“那就不要管我了。”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
狛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眯起眼睛盯着他。“别说这种小孩子似的气话了……”他被看得有些尴尬，只好小声补上一句。
“没办法的吧，因为在这里只能和日向君说话啊。”
“觉得无聊的话，有什么需要的话说就是了，想看的书或者录影带都可以……”
“让我出去？”
“只有这点不行。必须——”
“——必须等到机关确认我已经没有危险了。日向君昨天才说过，不用再复述一次了。”
是前天，日向默默纠正。昨天是那个态度好的狛枝，看来记忆的混乱不仅对过去有影响，就连现在发生的事也会储存在不同的地方。人的大脑真是厉害的造物啊，他在心里感慨，明明是杂乱不堪的碎片，却能在脑内自发地修正成合乎逻辑的记忆，以至于狛枝还没有发现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狛枝只是在这两种不同的记忆状态下切换的话，他还是应付得过来的吧。
……应付得过来的吧。
“日向君不害怕吗？”狛枝忽然说。
“什么？”
“和危险人物住在一起啊，不怕我会杀掉你吗？”
他瞪大眼睛。
“哈？难道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
他没有说话，但这不正常的沉默等于已经告诉狛枝答案了。
“真是个白痴。”他讥讽地说，“白痴、滥好人。”
“抱歉啊。”日向没好气的回答。再和这个狛枝说话他的情绪只会更糟糕，到底是狛枝太容易引爆他的脾气，还是他对狛枝太没耐心了？
但他的确没想过狛枝会杀他之类的事，尽管他在程序中见识过狛枝的恶意能有多可怕。正如他所说，他们的确是相似的人，如果没有经历过杀戮与绝望，他们或许能成为朋友的。无论如何，自从狛枝醒来后，他就一直想要去相信狛枝的。
“……明明是个预备学科。”
狛枝的声音压得很低，日向却仿佛从中听出了一种莫名的苦涩。
他想他一定听错了。
————
“呜——狛枝同学能恢复过来真是太好了——！”
罪木不停地抽泣，日向只好不断递给她纸巾。
看着罪木一直询问狛枝的身体情况，狛枝则重复“超高校级的保健委员居然会关心我这种渣滓”这样的话，他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还好现在的狛枝是那个爱着超高校级的大家的他……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根据他提交的记录（被他美化了很多），也参考了他的看法，未来机关暂且认同了狛枝目前没有表现出危险性这一点，尽管因为记忆的不正常，机关仍要限制他的行动，不过也同意让曾经的同学来看望他。如果他们知道狛枝时不时会变成惊奇屋事件后的状态一定不会同意的吧……他只是写了狛枝有时会因为记忆不同而变得稍微阴郁而已，事实上，狛枝最近面对他时刻薄的几乎只剩下恶意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帮助狛枝，想帮他争取一些对他从过去的绝望中走出来有好处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想要保护他……这样奇怪的想法。
罪木是第一个申请来探望他的。
日向事先已经向罪木解释过狛枝的情况了。她带来了很多其他同学送给狛枝的礼物，比如花村准备的水果篮，澪田新录的CD，左右田设计的机械手样稿……甚至还有一本相册，里面是小泉从程序的监视摄像机里整理出来的大家的图像。
他觉得现在的狛枝应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于是中途出去参加了机关的临时会议。等他开会回来，正好在走廊转角撞到了罪木。
“呜哇——日向同学对不起——”
“罪木……”他及时扶住要摔倒的罪木，“是我走的太急了。狛枝还好吗？”
“一、一切正常！和狛枝同学聊得很开心！他虽然手不方便，但是单手也能够削苹果吃呢！还有……”
日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将狛枝和刀子联系在一起似乎只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狛枝正叼着水果刀，牙齿咬住刀柄，刀刃部分则指向他的右手腕。
“你做什么！”
他的喊声似乎吓到了狛枝，他牙一松，水果刀直直往下落。
“狛枝！！！”他几乎是在嘶吼狛枝的名字，眼睛却因为恐惧而紧闭了一秒。狛枝在仓库中凄惨的尸体画面在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他……他不能接受狛枝再次死在他面前。
等日向再睁开眼时，狛枝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水果刀掉在离他的手臂不远的位置。
“这种时候日向君居然会回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他揪住狛枝的衣服，气的全身发抖，“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明明好不容易醒过来——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回忆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片段让他喉咙都很不舒服，“为什么偏要再做这种事？”
“哈，果然我是死过的啊。”狛枝耸耸肩，“别露出那种泄露机密的表情嘛，早就猜到了。我的记忆有缺失对吧？我偶尔能想起那样的片段……甚至连疼痛都能回想起来哦。”
狛枝的笑容让他毛骨悚然，日向终于泄了气似的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狛枝和那时相比一点没变，可他还抱着能改变他的希望……真是太可笑了，他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为什么要在乎他。
“而且，就连平时都会有大片的断档，回想前几天做过什么却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日向君知道为什么吗？”
找时间和狛枝解释一下算了，他自暴自弃的想。狛枝很聪明，他的洞察力也是所有同学中数一数二的，没可能发现不了。这时他的视线正好落在狛枝手腕上一道红色的血痕上。
“……疼吗？”他问。
狛枝惊讶地看着他，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日向指的是什么。
“日向君说这点小伤吗……不疼哦。为了希望的话。”
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让日向很难受。明明都下定决心不再管他，日向却还是接着他的话说：“死亡也算是希望？”
“让我知道自己是绝望而活着……日向君不觉得更残忍么。”
狛枝迟疑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句，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
————
我依旧害怕他吗。日向曾短暂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有些东西凌驾于责任之上。
把记忆切换、过去以及程序中后来发生的事、未来机关、希望之峰学院，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狛枝以后，狛枝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除了出来吃饭，日向只能从房间里偶尔传来的响动判断他还好好活着。
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想着自杀之类的事吧……
想到这里日向脸颊有点发烫。在争论的时候狛枝说了让他这种绝望活着没有任何意义，那时候他直接朝狛枝大吼“有意义啊！因为是同伴啊！对大家来说——对我来说都是有意义的啊！”。结果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狛枝表现出那种动容，或者说是手足无措的样子，虽然他很快就装作不屑一顾地转过身去了。
这给了他一点信心，让他产生了“他和狛枝的关系是可以变得更好的”的错觉。
这之后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中间左右田来过一次给狛枝安装机械手。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日向能看出来，可以再次使用左手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日向此时正在把照片贴到公寓的墙上，是上次罪木送过来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发生互相杀戮之前大家快乐的而模样。医疗部的人告诉他这些带有过去记忆的东西应该能帮助狛枝挖掘因为程序错乱而覆盖的记忆，只有他一点点将记忆的碎片都拼凑好，才不会再发生记忆断档的情况。
“日向君！我的手！”
狛枝的喊声十分慌张。他回过头，就看到狛枝正用他那只机械手在他眼前晃悠。
“怎么了？”
他疑惑地看着狛枝，突然发现这个狛枝是“不讨厌”的那个。自从上次狛枝自杀未遂以后，他似乎就没看到过这个狛枝再露脸过。
“你看，四指和五指动不了了……”狛枝举起手，果然有两只手指正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曲着。
“呃，你等一下。”
他让狛枝坐到桌旁，自己去拿左右田留给他的一箱工具和维修手册。左右田嘱咐过他，机械手刚安装好可能没法完全兼容，如果出了问题可以帮狛枝维修一下——毕竟他的大脑里还残留着一部分“超高校级的机械师”才能。
“来，把手心向上放。”
狛枝听话的照做了。他对照着说明，开始用工具检查问题出在哪里。有才能果然很好啊，他想，换作原来的自己，光是看电路图估计都要头大了。他专心于维修，没有注意到狛枝正盯着他看。
“日向君什么都会做呢。”
“是左右田设计的……”日向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也不是一般人就会维修的吧？毕竟左右田同学可是‘超高校级的机械师’呐。而且也看到过平时日向君帮未来机关写程序代码……果然像‘我’说的那样，日向君是全能啊。”
日向的动作停住了。
“你说‘我’……你知道了？”
“嗯，‘我’给我留了一本记事本。”狛枝笑了，是那个温和的、曾经让他很安心的笑容，日向觉得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里面写了很多内容哦，多亏了它我才搞清楚了不少事情，而且我们还能靠这种写日记的方法来交流各自的记忆——啊，对了，”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里面有一大半页数都写的是关于日向君的哦？”
“啊？！”
“诶，日向君脸好红啊？不过被我这种人记录下来的确会让人身体不适呢……虽然那个‘我’好像不太喜欢日向君的样子……”
日向低下头，试图重新集中精力在维修上。肯定的吧，毕竟那个狛枝可是一天天只会左一句预备学科右一句半吊子的人工希望这样称呼他。
“明明都写了日向君是什么都会做的全能，为什么会讨厌这样充满希望的日向君呢？”
他没写上预备学科之类的吗，日向觉得有些奇怪，他还以为那个狛枝一定会特别注明这一点的。谁知到那个家伙在想什么。
他拧上最后一颗螺丝。“好了，你再试试。”
“唔，完全没问题了！”狛枝兴奋地握拳又展开，“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真是太好了，为此就算再断掉一只手也——”
“别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哦。而且一直被日向君这么照顾，日向君不会觉得厌烦吗？”
“不会。”他很快回答。即使你一直没有恢复，我也想一直照看你的。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这种话太……太怪异了，他说不出。
他递给狛枝几张刚才没贴完照片。“想要表达感谢的话，就帮我把这些贴到墙上吧。”
狛枝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在杀戮生活中没有放弃希望的大家，”他盯着照片，眼睛似乎在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跨过绝望的大家……多么美好啊。”
熟悉的希望发言让他有些怀念。“如果‘他’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他小声嘀咕。
狛枝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日向君觉得，记忆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吗？”他再次开口时，说了这么一句让日向觉得莫名其妙的问句。
————
入冬了。
和狛枝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啊，日向感慨道，窗外不知不觉都从落叶变成飘雪了。狛枝的情况虽没恶化，却也不见好转的样子，不过由于他的两个不同记忆侧面有所交流，表面上看倒是正常不少。
而且最近狛枝起床时间越来越晚，往往等到上午十点以后才从房间里出来，这让一直保持标准作息的日向难以理解。他是天气冷就会缺乏干劲的类型吗？这个论断无从证明，毕竟他一开始认识狛枝是在夏日气候宜人的南国岛屿。
虽然……他早起也没什么事做就是了。有时看他实在太闲，日向会交给他一些未来机关的工作处理，虽然对他的态度各有不同，但无论哪个狛枝对工作都很认真。他时常会想，如果狛枝能稍微“正常”一点，一定会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吧。
时钟的整点报时响了。
12点，日向瞥了眼表，又看了看狛枝仍然紧闭的房门。今天他也赖床过头了吧，这样他都没法开始准备午饭——
“狛枝？”他敲敲门，没有回应。“狛枝？我进来了——？”
狛枝从被子中探出头，像打量陌生人似的打量他。
“……你是谁？”
————
日向花了很久才搞清楚状况。
狛枝现在没有进入希望之峰学院的记忆，换句话说意识状况是初中时候的他。而向狛枝解释清楚则用了更长时间。
“我真的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狛枝一次又一次的问。
“嗯。”他耐心的回答。狛枝看上去高兴得要晕过去了。
“那——称号是？”
“超高校级的幸运。”
“果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才能啊……”狛枝夸张地叹了口气，但嘴角还带着笑，“不过我这种垃圾也只有幸运这一点可取了嘛。话说我是怎么认识日向哥的？”
自从狛枝知道日向叫什么后就一直这么喊他，明明是同龄人的脸，却用稍显稚嫩的表情和天真的语气称呼他，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学校认识的……”他在头脑中挑选词语，“嗯，朋友。”
“日向哥也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是预备学科。”日向大方的承认了。他不需要狛枝虚假的仰慕——即使他看到狛枝失望的脸色时依然会感到心中酸涩不已。
“这样啊……”狛枝垂下头，平时张扬的白发似乎也耷拉下去了。“怪不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呢，因为日向哥和我一样是没用的人啊。”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日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真是够了。狛枝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但是我好高兴！日向哥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那真诚的话语让日向心疼到了想哭的程度。
或许是因为那句“第一个朋友”，或许是对比自己年轻的人会自然而然的产生照顾的心理——虽然这个狛枝实际上比任何初中生都显得成熟，他觉得自己和狛枝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样正常过，正常到像一个普通家庭的兄弟似的。
平时他坐在暖桌一边工作，狛枝就窝在另一边看书或是看看电视节目，做饭的时候狛枝也会过来帮忙，而且日向发现狛枝很会做饭（他可是从小就独居的孩子啊，意识到这点的日向有点难过），这样的生活一直进行下去也不错。
思考着琐碎的小事，日向打开电脑上今天需要处理的最后一份文档。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键盘，一撮白色的乱毛突然出现在眼前。
“还有工作啊，”狛枝的脑袋凑过来，“我先去睡了，晚安日向哥。”
“啊，”他伸手揉了揉狛枝柔软的白发，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晚安狛枝。”
“日向哥可以叫我凪斗吗——？”
日向惊讶的抬起头，但狛枝已经捂着脸跑进房间了。
他回想着狛枝头发的触感，心中涌起一种温暖的情感。照顾狛枝的这段日子里，他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亲人看待了。
没过一会，狛枝又从房间里出来了。
“好冷，”他紧紧裹着毯子，“睡不着。”
“啊！”
他惊呼出声，吓了狛枝一跳。他才想起这间公寓原本只打算自用，所以只有他那个房间装了空调。这几天气温越来越冷，狛枝居然一直没提……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他。
“对不起——你去我的房间睡吧！”
“真的可以吗？”他疑惑地歪歪头，“啊，日向哥为什么要道歉呢，是我这种怕冷的人太没用才给日向哥添麻烦了——”大概是看到日向越来越黑的脸色，狛枝及时闭上嘴，识趣的走进房间了。
还好工作马上就完成了，日向敲完最后一行字，关掉了电脑的电源。他打开房门，就看到狛枝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
这家伙，好歹睡到床上去啊……明明他房间里放的是双人床。日向无奈的叹口气，蹲下身用力的抱起狛枝，试图将他抱到床上去。虽然狛枝现在只有初中生的记忆，但身体仍然是实打实的一米八的男子，他觉得手臂有点酸，于是也换好睡衣准备睡觉。
他从没有过和别人同床共枕过，更没想过第一次是和狛枝——我在想什么啊！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但是……日向又睁开眼观察起睡着的狛枝。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有这样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身体完全缩成一团，手紧紧抓着被子，只有脸显得很安静，甚至……有一种柔和的美。日向忍不住轻轻抱住他微凉的身躯。
他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这么做是被允许的，他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想让怕冷的孩子暖和一点而已。
————
日向有时也会想“其他的狛枝”。嗯……想到，不是想念。
他只告诉狛枝他因为记忆错乱被安置在这里，狛枝也很轻易的接受了，似乎对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完全没兴趣。安于现状，甚至可能对未来都没有任何期待。
他过去是这样的人吗？日向想，因为命运时刻被自己的才能捉弄，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他发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容易拐到狛枝身上。狛枝现在正坐在窗前，手指在窗户玻璃上凝成的雾面轻轻划着，像是在写什么字，但是日向看不清。不过他看到狛枝最后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然后用手心把所有内容都抹去了。
狛枝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只不过，这不是完整的他。不是经历过希望之峰学园时代的狛枝，不是在绝望中挣扎过的他，也不是在程序中为了希望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他，他们交错的记忆构成了狛枝不同的意识，但他的未来不应只有一部分。
“在做什么？”他走到狛枝身边，装作不经意的问。
狛枝没有转头，只有蓬松的白色头发对着他。
“你看，我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啊……”他指着玻璃上反射的映象，“但完全没有这样的记忆呢。”
日向一时语塞。他猜不透狛枝想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你会恢复好的？狛枝真的需要这样的安慰么？
狛枝似乎没指望他会回答，他的身体慢慢向前倾，直到鼻尖轻轻抵到窗户。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看着窗外飘雪的景色。
我们把他囚禁在这里。日向第一次如此深切的认识到这一点。
“狛枝，你……想出去走走吗？”
————
几天后，他们一起在未来机关大楼附近的小路上散步。
世界还没有从绝望事件中恢复过来，未来机关附近也十分冷清。路边杂草丛生，别说一个像样的公园，就连电影院这样简单的娱乐设施也没有。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实的确不如他们曾生活过的程序世界。
尽管如此，狛枝还是显得很开心。
日向自己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很多。他想起他曾和狛枝在海滩闲聊的场景，因为一系列变故苦恼不堪的自己，还有一直安慰他的狛枝。能认识狛枝真是太好了——那时的他是如此坚信这一点。对于狛枝一开始的帮助，哪怕知道他的本性之后，他在心底也一直是……
心怀感激的。
“我们很久没像现在这样一起同行了啊。”他不自觉地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尽管现在的狛枝并没有那样的记忆。
一起问候新的同学，一起搜查……结果他们的同行就只维持了那么短时间而已。在岛上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梦到黑白熊出现之前短暂的片段，而狛枝的某一段意识就停留在那里。
他的话像触动了什么开关，狛枝的脚步生硬的停住了。“绝望残党经常在这里活动吧。”他指向前面的空地。
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他慌乱起来。“你怎么知道？！”
狛枝转身，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他身上，那双灰色的眼睛中似乎混合着希望与绝望，如同混沌的深渊。他的意识换回最开始那个了？不，不对，每次他看到狛枝的记忆出现混乱时，那双眼睛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迷茫。
日向突然战栗了一下。
他恢复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日向君还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狛枝嗤笑了一声，“办公的电脑都不会设置密码，真担心未来机关会毁在你手里啊。”
“你……什么时候……”
“唔，已经很多天了吧，想起了所有的事，所有的片段都被拼到一起——日向君一定没发现吧？看来我很会装初中生嘛。顺便一提，第一次想起来的时候，日向君正抱着我睡觉哦……啧，”他眯起眼睛，一副不屑的样子，“好歹也让我做个好梦啊？”
日向从没觉得哪个冬日比此时更寒冷。“我们回去再说。”他不由分说地拉起狛枝的手，“至少——至少表现的正常点好吗？刚才要是被别人看到，你肯定会被限制再也不能出来——”
“但是下次说不定我就偷偷会把未来机关的绝密资料散播给绝望残党哦？”
“你真是……太差劲了。”
狛枝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
“那为什么不放弃我呢。”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为什么日向君不放弃我呢？”
————
他关好门，又再次确认是不是真的锁好了，才对狛枝说：“你想怎么样？”
“哈，”狛枝短促的笑了，“我有‘想怎么样’的权力吗？”
“狛枝。”
“说到底未来机关根本就没有信任过我吧，就连日向君也是如此——因为日向君太好懂了嘛，简直到了看一眼就知道在想什么的程度。”
“狛枝……你不是记忆都恢复了吗？只要你重新回到大家身边……”
“我说过的吧，我只站在绝对的希望那边。未来机关也许在做重建世界这种充满希望的工作吧，但是，‘大家’？大家明明都曾是超高校级的绝望，即使做出再大贡献，也不可能被称为英雄了吧，充其量只是为了赎罪而已。”说着说着狛枝突然凑近他，“其实，日向君反而最有可能成为‘凡人的英雄’哦？只可惜日向君过去也做过残忍的事呢，还是个为了才能可以抹杀掉自己存在的人啊。”
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被狛枝消磨殆尽了。“希望也好，赎罪也好，大家都改写了自己的未来，你也可以——”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日向君在自作多情吧？擅自决定唤醒我也好，监视我也好，带我出去也好，真是够了。我都设计好了作为希望的垫脚石死去的结局了……”
他突然捂住自己的头，脸色十分痛苦。
“……狛枝？”日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需要啊！！”他胡乱地推开日向，“自认为对我好！自以为是的关心！这样的那样的事！够了！”
狛枝整个人仿佛陷入半癫狂的状态，他注意到墙上贴着的照片，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比如这个！你以为我看到这种东西会很开心吗！”他随手扯下一张照片撕碎，扔向空中。
碎片在日向眼前散落。那张是所有人在海滩上的图像。
“够了。”
他压抑了几个月的愤怒与所有不明不白的情感在一瞬间彻底爆发了。他觉得他被彻底的否认了，他这个人，他和其他人所做的所有努力，他和狛枝相处的时光，全部都失去了意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我受够了！你想去死我绝对不会再阻止你！你想出去就出去！听到了吗？”他喊得声音沙哑，他的眼睛好酸，但他一点也不想在狛枝面前示弱，“我居然会觉得你这样的人会有未来！我再也不会看着你了！满意了吗？！”
他没有再看狛枝一眼就冲出了房间，同时狠狠的关上房门。
他也没有听到在门板撞击门框的巨响声中，夹杂着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
你在做什么？
日向正靠在墙边大口喘气。他沿着楼梯一口气跑到底层，此时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向下滴落。体力的消耗让他头脑清醒了一点，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个问题。
你把那种状态下的狛枝丢在房间里。没有锁门。他可能会伤害别人，更有可能伤害自己。你想要和大家一起创造未来，其中当然也包括狛枝。你在做什么？
你曾想过，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你一定要阻止第五座岛上的狛枝走向死亡的，但现在你不是又做了和当时一样的事吗。没有人想要去理解他，而你明明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藏在带刺的话语背后，但你仍旧选择逃避，选择用言语互相伤害。
不。他开始向回跑。不应该是这样的。
日向回到房间时，看到狛枝还在那里，他跪在地上，面前是他撕碎的照片的碎片。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拼回去。
这个画面让日向震惊的愣在原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所以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狛枝。
狛枝抬起头，他的目光和他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仿佛怕再把自己吓跑。那目光像针尖一样刺痛着他的心脏。
“日向君一定很讨厌我吧。”他终于开口了，日向注意到他眼角带着还未干涸的眼泪。
好痛。日向想。所有对狛枝的情感都如同细小的利刃在划破他的皮肤，挑开他的血管，最后所有的疼痛汇聚在一起涌入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在牵扯着四肢百骸。
————
他陷入了混乱之中。
记忆在脑海中像乱套似的飞速穿梭。耳边不断回响着撞门的声响。
他一定又出了问题。他不知道自己还记得什么，试图回想时就头痛欲裂。我做了什么，狛枝狂乱地捂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记得什么，但它们都告诉我我让日向君生气了。
所以他走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日向说。在意识到这点时那些话语就从大脑里的不同部分中冒出来。
“能和日向君一起散步，对我来说就很满足了。”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日向君能有才能啊。”
“我一开始就爱上日向君了，但我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停下！
他放弃去回忆，开始观察周围，然后他注意到了地上照片的碎片。是因为这个吧，他想，因为他毁掉了代表着日向君觉得重要的记忆。那么就拼好它吧。
然后他看到了日向。
他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正用无比悲伤的表情看着自己。他听到日向对自己说“我不讨厌你啊”。他同时听到自己正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头疼到了他难以忍受的程度。“我也不想这样啊！”他紧紧抓着自己外套的下摆，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我也想像所有人一样喜欢日向君啊！”
忽然，他被拥进一个怀抱之中。
“我知道。”日向紧紧抱着他，而他以更大的力道回抱住日向。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有更好的未来的。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日向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温柔。
“别放弃好吗。”
啊啊。停下来了。疼痛也好，不断在头脑中冲撞的记忆也好，都停下来了。
他想他得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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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以后春天就到来啦！经历了程序中相识的“夏日”，在秋天醒来，度过了漫长的冬日最后在春天恋爱吧！（（
想写那种日向君其实是爱着狛枝的，而无论是怎样的狛枝也都是（从一开始就）爱着日向君的这样的故事
总之非常感谢能够看到这里！/鞠躬
欢迎同好来找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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